边城大捷，我带着梁家军残余的几千兵士到达都城门楼。

百官和民众夹道欢迎，站在人群中间的裴璟温柔地看向我，手中托盘上是一整套太子妃的凤冠霞帔。

在万人羡艳的目光中，裴璟牵着我满是伤痕的手，就要将皇帝御赐的金钗戴在我的发上。

但他不知道的是，我昨日就已经回京了。

我满心欢喜去太子府寻他时，亲眼看见，这套衣衫和这只凤钗穿戴在另一个女人身上。

他们肆意欢闹，而我在院墙外站了整晚。

二十年的情谊土棚瓦解，我的心已经被冰凉秋风吹透。

当时我便已决定，只等将父兄的尸骨敛入故土，我便请旨永守边城。

年年月月与他不复相见。

1

我止住裴璟的手，将那枚凤钗放回托盘里。

裴璟见状，脸上满满的担忧和紧张，“怎么了，样式不合你心意？”

我淡淡回道：“只是舟车劳顿有些累了，收起来吧，我想先回家看看。”

“对，你这一年多未归，梁府我有帮你好好照应，两位梁将军也该回宗祠安歇了。我准备了马车陪你一起回去。”

我看向他身后的华丽马车，在车架旁站着一个俏丽的女子，穿的衣裙和戴的首饰都不是一个侍女该有的样式。

她仰起头朝我甜媚一笑。

我才刚与她对上视线，裴璟就紧张地拦在中间，挡住了那个女子。

“秋莹，你这一路回来肯定很辛苦。来，我扶你上马车。”

裴璟伸手就要扶住我的手腕，我后退一步避开他，将手背到身后。

“我在边关整日骑马，坐不惯马车。”

“没事，不习惯就不坐了，听你的！我和你一起骑马就好。”

我没有应他，转身朝我自己的马走去。

身后裴璟回头瞪向马车边的女子，低声说道：

“你怎么回事，谁让你跟来的？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出现在秋莹眼前，如果让她发现端倪惹她不开心，你就别想再留在都城！”

余萱闪着水盈盈的鹿眼，咬着娇艳欲滴的嘴唇，委屈地说道：

“这什么能怪奴家呢？奴家本就是太子府上的下贱丫头，可不就是干些伺候人的活吗？今日整个太子府的下人哪个敢闲着，奴家也是听管事安排做事呢。”

裴璟想起自己在前几日对余萱的承诺，语气也软了下来。

“这几天因为秋莹要回来，我是怠慢了你的事。我会和管事说不要再安排你干活，给你一个单独的园子住着。”

“谢太子殿下~”

余萱摆着杨柳腰靠近裴璟，将一件红色物品塞到他手中。

是一件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。

“殿下，奴家里面什么都没穿哦~”

裴璟拿着肚兜的手收紧，看着余萱眼中充满了欲望。

马蹄声响在他耳边，裴璟赶紧将肚兜收进袖子。

“秋莹，你看我这大意的，只备了马车，没有多余的马。这样，你骑马在前方，我坐马车护送你可好？”

我看着他袖口露出的一角红色，是那么刺眼。

裴璟，你忘了我是习武之人，十丈之内细声可闻。

我控制住自己苦涩的呼吸，感觉胸口的伤钝钝的疼。

2

车马队很快就到梁将军府门前。

军队不可入城，此时我身边只有父兄以前的几个亲卫。

将军府内只有两个老仆相迎，门前萧条，布满风霜。

我正准备翻身下马，却牵动到伤口，顿时脸色一白，在马上摇晃了一下。

刚掀开车帘的裴璟立刻朝我飞奔过来，在跨下马车的时候还绊到脚。

他伸手放在我的靴下，让我踩着他的手下马。

“秋莹，你在战场上受伤了吗？伤在哪里，我马上派人去请太医，寻最好的药。”

他脸上关心焦急的神色不似有假，但却让我更加难以自处。

曾经的山盟海誓言犹在耳，如今却变成可以和另一个女人随口说出的诺言。

“伤口已经有军医处理过了，没有大碍。”

“那怎么行，一定要再请御医仔细瞧瞧，细心调养才是。你以前最爱美了，留疤就不好了。等你身体养好，我就找礼部寻个黄道吉日，将你迎进太子府。”

“我会让你做最美最幸福的太子妃！”

他弯腰将我抱起，迈着平稳的脚步走进将军府，轻车熟路来到我以前的闺房。

他小心翼翼将我放在床榻上，就要解开我的衣服查看伤口。

我抬手制止了他，刚才我离他那么近，那浓烈的脂粉味像蛇一样窜进我的鼻腔，还有他脖颈上衣领遮不住的红痕。

“现在是父兄的丧期，如此不合礼法。”

“对不起秋莹，是我唐突了，你不要生气。我只是见到你太高兴了，又担心你的身体。”

“我看将军府里都没有多少下人，不如我从太子府上调些人过来给你先用着。”

我刚想拒绝，就又听见他说，“你有伤需要人照顾，而且两位梁将军的丧礼也需要人手。”

是啊，现在最重要的是父兄的丧礼，早在回京之前，礼部就已经算好了做法事和下葬的时辰。

七天后，父兄便能入土为安。而我也会彻底从都城消失。

3

不到一个时辰，便有太子府的管事带着几十个下人来到将军府。

还有一大堆药物补品、丝绸衣裙和金银玉石。

管事朝我笑得谄媚，还不遗余力夸张地说着裴璟对我的偏爱。

但我只能想起，昨夜裴璟和余萱在太子府的南苑厮混时，就是他在门口望风。

那间南苑裴璟说是重新粉刷修缮，留给我们将来成婚用的。

里面的家具摆件、地毯床幔全都是他一件件按照我的喜好精心挑选。

我只感觉到无比的讽刺。

在众多下人中，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
是余萱，她竟然带着一众丫鬟堂而皇之走到我的面前。

“梁小姐，奴家是太子殿下谴来伺候您的丫头，名叫余萱。”

她穿着打扮比其他丫鬟艳丽许多，盈盈一礼，显得十分风情。

站在我身边的裴璟脸色僵了一下，眼神变得有些冷。

“您有任何事可尽管吩咐。”

我笑着问道：“什么事都可以？”

“那是自然，奴家本就是伺候人的丫头，主子的任何吩咐，我都会全力去办的。”

余萱语调转着弯，朝裴璟深深看了一眼。

裴璟突沉下脸来，“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。现在虽有大捷之喜，但将军府要举办丧礼，你穿得如此艳丽，还是不要待在这里的好，一会你随管事回太子府吧！”

余萱身体颤抖了一下，面上带着些惧色，“太子吩咐，奴自当遵从。”

周围的下人见太子发火，都缩着脖子一脸难色，看我的目光都带着难伺候的惧色。

裴璟很敏锐的察觉到这些人的心思，又开口将所有人训斥一番，为我撑直了腰板。

“秋莹马上就要与我成婚，成为太子府的主母，你们必须将她的吩咐当成我的话来遵守，若是让我知道有一点的怠慢，四十大板伺候！”

所有人寒颤若立，赶忙跪地称是。

裴璟在将军府的客房住了下来，说是帮我整理父兄丧礼要用的东西和章程，但我不止一次看见他或站或坐地发呆，还偷偷在晚上用余萱留下的肚兜发泄。

在父兄法事结束后，还有三天下葬时，他终于按捺不住了。

4

“秋莹，刚才太子府来人说有要事要处理，我现在就要回去一趟，我会在梁将军丧礼前赶回来的。这两天你要好好休息，按时吃药，也不要太过伤心，知道吗？”

裴璟牵着我的手柔声细语地嘱咐，还亲昵地将我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。

这样的事，他应该是从余萱身上学来的吧。

裴璟离开后，我马上拿着虎符去到了皇宫。

因为父兄战死，皇帝特许我可以在办完丧礼后再进宫理事。

我的到来，让他有点意外。

他一再确认我是否真的要解除婚事，离开都城，去困苦的边城度过余生。

但在我交上兵权，用父兄及此次大捷的军功相求时，皇帝还是点头同意了。

他许了我边城小县的县君之位，可不必听诏，永不归朝。

第二天傍晚，我在祠堂给父兄上香时，身后传来一串脚步，还带着熟悉的胭脂香。

我转身一看，来人正是余萱。

她甚至穿了身更加艳丽的衣服，胸口裸露出一大片白腻的皮肤，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痕迹。

余萱将垂在胸前的头发拨到脑后，露出脖子上戴的玉佩，是我昨日才在裴璟腰间看见的。

那是他母妃留给他，平时视若珍宝从不离身的玉佩。

“梁小姐，你不在的这一年时间，每日都是我陪在殿下身边，我了解他身体的每一处，知晓他的口味，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。”

“看见这枚玉佩了吗？殿下说，这是贵妃娘娘留给他送给未来太子妃的玉佩，而殿下将它亲手戴在我的脖子上。”

“还有，你在战场上流血受伤的时候，殿下都和我在南苑温存，那里每一处地方，都留下我们缠绵的身影。”

“昨日也是，殿下足足要了我一整夜，到天色大亮才放过我。这不，累得睡到现在还没醒呢。”

“这一次殿下可真是厉害，不知道我这肚子里是不是已经有了他的孩子。啊，要是他出生的话，不就是我朝的皇长孙了。”

余萱一步步靠近我，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冷，没有了平日的娇媚。

“你真的以为殿下是真心喜欢你吗？不过是为了将军府的兵权罢了！现在战事已停，梁家军的两位主将也都战死了，你一个女子还想握着兵权的当将军吗？”

“不过也无事，大不了等你将军府塌台的时候，求他念着旧情，让你做一个洗脚婢罢。不过你这样无趣的女人，怕是连洗脚都不配吧！”

我虽然早就知道裴璟背弃与我的承诺，可听见这些还是让我呼吸顿住，心口开始止不住隐隐作痛。

我父亲是开国将领，与皇帝少年相识，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定下婚约。

我们从小青梅竹马，他知晓我的一切喜好，整个太子府我都来去自如。

可现在他把给我的温情又给了另一个女人，还在我们未来的婚房与她厮混，全然忘了曾经的诺言。

看着余萱得意的面容，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。

她对我一再的挑衅我无须在意，但是她竟然在我父兄的棺椁前出言不逊侮辱他们，这是我不能原谅的。

我愤怒抬手扇了她一耳光，连带着我胸前的伤口也开裂出血。

但这一点伤痛，远比不上我的心痛。

4

第二天上午，礼部派来唱礼和吊唁父亲的官员都到了，但裴璟还是没有出现。

我让人将他送来的金银玉器、衣衫药材全都分发给了门前祭奠的百姓，包括他放在我房间的那套凤冠霞帔和那只凤钗。

临近祭礼，裴璟才匆匆出现，他眼中带着倦意和疲惫，见到我后露出一个笑容。

他竟然不顾身份穿着孝服，还在父兄的棺椁前跪下行礼，再次承诺会照顾我一生一世。

来往的宾客无不动容，都在感叹裴璟对我的偏爱。

但我的心中只有一片冷然。

这就是他该做的，他是国家的君主，我父兄为国杀敌牺牲，难道不足以得到皇子的一次大礼吗？

更罔论梁家军在边城奋死糜战时，他却陷在温柔乡里昏天暗地忘乎所以。

这场祭礼要一直持续到明天日出，在太阳升起的那刻，便会在城外东山陵园，将父兄下葬。

到了晚上，我跪在祠堂正中，身后不远是一排穿着白衣的亲卫，外围是一圈念念有词的道士。

裴璟则是跪陪在我身边。

他从腰袋中拿出一样东西，放在我手心。

我拿起一看，是一块玉佩。

“秋莹，这是我母妃留给我送给未来儿媳妇的，现在我在梁将军面前将它交给你。如今梁家只剩你一人，但你要相信，我这未来夫君将会是你一辈子的依靠。”

听见他的话，我只觉手中玉佩是一块千年寒冰。

上面的图案确实相同，但他不知道的是，我小时候顽皮偷拿玉佩，在上面两只鸳鸯的眼眶里点了睛，而这只玉佩，两只鸳鸯双眼无神，貌合神离。

以前的我确实憧憬过要嫁给他，就连从边城回京，在南苑看见他和余萱的前一刻都是。

如果没发生这场战事，父兄没死，我也没有去边城参战的话，或许我们早就成婚了。

见我没说话，裴璟有些慌了，“秋莹，你是不愿意嫁给我吗？我听说你进宫见过父皇，还想要取消婚约？”

他的话让我警惕起来，立刻解释道：

“我是和陛下提过要暂缓婚事。一是因为父兄新丧，我想守灵一段时间。二是我在战场受伤，一时恐怕不能痊愈，总不能带伤举办婚礼。”

裴璟又开始心疼了，他抓着我的手缩紧，眼神饱含着温柔，还带着些慌乱。

“对不起秋莹，是我考虑不周，还是你的身体重要。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恢复的，你也要相信我，我会永远陪着你，我的妻子也只会有你一个人。”

我回望他，轻轻回道：

“嗯，我相信你。”

说完，我便放开裴璟的手，随着道士的念唱在火盆中投下一张张祭文。

这一整晚，他都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，眉头紧锁眼神一直紧盯着我，像是生怕我会突然消失一般。

第二天天光微亮，启辰去往城外东山陵园的仪仗便整理完毕。

十几名亲兵在前院抬起父兄的棺木，我正准备拿起灵牌走到首位。

一直紧跟着我的裴璟却突然开口：

“秋莹，我想起有东西落在祠堂了，你先出发，我马上就会追上你。”

他转身急匆匆就去了后院，我看见在前方院角树丛旁露出一节红色的衣角。

身边有人拉扯我的袖子，在我手中塞了一张字条：祠堂。

我冷笑一声，跟着裴璟的背影走去。

5

裴璟刚踏入祠堂，便被一道红色身影扑进怀里。

余萱露着光洁手臂，勾在裴璟的脖颈上，媚眼如丝地看着他。

裴璟拨开她的手，有些恼怒，“余萱，我要跟你说多少次，不准出现在秋莹面前！这里在举行丧礼，你还敢穿这么艳丽的衣服！”

余萱委屈地瘪瘪嘴，“我见殿下一直陪着梁小姐跪在祠堂，担心您的身体嘛~再说，殿下不是最喜欢看我穿这件衣服了......”

余萱拨下肩上的衣物，光滑润泽的肩膀露了出来，她又向前微微俯身，宽大的领口藏不住里面真空的酮体。

裴璟的目光暗了下去，任由余萱拿起他的手贴在胸前，摩挲两下后衣衫慢慢滑落。

我站在祠堂的门扇后面，心中已经是一片麻木。

余萱，这个已经烂透的男人也只有你将他当成宝了，只是不知你有没有与你自信相匹配的实力，能够靠你的身体绑住他的心。

就在我准备退去时，突然发现身后站着个穿白衣的亲卫。

他看见里面裴璟与余萱的淫乱，面露担心地望向我。

“小姐......要不要我去......”

我轻笑一声摇头，“无事，我已奏明皇上解除婚约，现在与他没有任何瓜葛，等父兄下葬之后我会马上离开都城，去往边城，留守一生。”

亲卫愣住半晌，出声带着沙哑，“真的？”

“这有什么好骗你的。”

我从怀中取出加盖玉玺的和离书，还有我准备留给裴璟的信件，连同那枚鸳鸯双眼无神的玉佩，一起交给他。

“帮我做一件事吧，将这些东西放在太子府南苑之中。”

那信中只有一句话：裴璟，我于凯旋前夜曾造访南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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